【伞修】时间之外（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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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叶修从图书馆走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外面下雨了。
他“啧”一声，开始翻背包，然后皱了皱眉尖。
——居然没带伞，那么只能等雨停了再回去了。
他想。
于是他走回刚刚的座位，坐下来。
抽屉却被抽开了。
一把伞和一叠书稿零零落落地丢在那里，最上面是个摊开的软抄，瘦金体飘逸隽永。
“群树像表示大地的愿望似的，踮起脚来向天空窥望。”①
“睡仙坐在船里，带着满载着梦的篮子。”②
翻开的那一页上这样写着。
叶修挑眉，“居是泰戈尔。”
他翻到软抄的扉页，瘦白的手指和苍白的纸张仿佛在遥相呼应。
扉页上有一个名字，大概是软抄的主人的名字。
——苏沐秋。
依然是飘逸隽永的瘦金体，三个方正的汉字里叶修看到的分明是个温润如玉的少年。
有着俊秀的轮廓，眼中明暗交杂，一笑生花。
但他看着这三个字，却毫无由来地，有点难过。
可他不知道这样的难过从何而来，又该如何安放。
叶修从软抄的扉页开始往后翻。
字体依旧是瘦金体，看样子苏沐秋练的就是瘦金体，并不是年少一时的装模作样——
装模作样这个词太刻薄了一点，叶修心想。
可是暂时没想到更好的了。
软抄里大部分是十四行诗，还有几篇小说和一些摘抄——摘抄的都是泰戈尔的作品，如同那本软抄翻开的那一页。
他似乎很喜欢泰戈尔，叶修心想。
而十四行诗是似乎是写给什么人的情诗，大概只是十八九岁男孩子隐秘的心事，并没有给别人看过，刻在文字里的情感缱绻温柔。
叶修隔着久远的时光阅读着隐秘的爱恋，那份不知从何而来又不知如何安放的难过却如同黄昏下起落翻涌的潮汐。
最后一页不是十四行诗，不是小说，也不是摘抄，而是苏沐秋写给这本软抄的读者的一段话。
他写，首先要谢谢你发现了这个本子（还有夹着的稿子），而且翻到了这一页——
阅读别人的人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吗？我不知道，但希望阅读了我的人生（即使只是一小部分）的你，会有那么一点点感触。
这些东西，它们属于你了。要撕毁，要发表，要收藏，随你了。
对了，那把伞——伞柄上刻了它的名字，它叫千机，也送给你了。那是我给我一位很重要的朋友的礼物，可是他不见了，所以，可以请你代为保管吗？不过如果在某一天下雨的时候，它为你提供了便利，那也是我的荣幸。
如果有一天你遇见了他，再送给他吧。
他叫叶修。
叶修确信自己没有一个名叫苏沐秋的朋友。
所以，大概是重名了吧。
他想。
但我还是要谢谢你和你要送给你那位很重要的朋友的伞，在这个下雨的日子里。
不过，你说的那位很重要的朋友并不是朋友，是爱人，对吧。
他把那叠书稿夹在软抄里，而软抄被他放进背包，和从图书馆借来的书混在了一起。
他拿起那把伞。
那把伞也是极有特色的，纯白的底子，艳红的花纹从伞面中心蔓延开来。
修长的伞柄上刻着千机两个字，是和软抄上一样飘逸隽永的瘦金体。
他撑开伞，走出图书馆。
雨打在白红的伞面，发出油纸伞特有的嘀嗒声。
他摩挲着伞柄上“千机”二字，目光如炬。
2
叶修祖籍北京，却偏偏跑到了杭州这么个天高皇帝远的地儿。
苏沐橙给他说，这地方以前叫临安，寓意不好。临安临安，临时安定。
叶修说，杭州多好啊，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他点燃一支烟，微弱的火光在杭州湿润的黄昏里明灭。
叶修问过苏沐橙，苏沐秋和你什么关系？
女孩儿眨眨眼，我不认识叫苏沐秋的人呀。
他又问，你见过这把伞吗？
女孩儿摩挲着修长的伞柄说，没有。
3
叶修再想起那本软抄和那些书稿，是图书馆催着还书的时候。
他把当时从图书馆借来的那一摞书找出来，抽出那本软抄，又把书稿从软抄里抽出来。
夹着书稿的软抄有着长久没有合拢而留下的印记，书稿泛黄而浅薄的纸褶皱分明。
叶修慢慢地把翘脚的书稿一张一张地压平，他叼着烟，微弱的火光在杭州湿润的黄昏里明灭。
于是他开始翻看那些书稿。
它们大概曾经是什么本子的一部分，纸张边缘撕裂的痕迹很是明显。
而连续的日期揭示了这个本子是日记本。
他说这里的夏天八点钟能看到很漂亮的晚霞，也抱怨着学校食堂的饭菜太难吃。
他说在宿舍能听到下雨的声音，也抱怨宿舍过烫的热水。
他说今天又看了什么书，也抱怨图书馆有点冷。
——是冬天吧，叶修猜想，因为当他在冬天来图书馆自习的的时候，也会觉得冷。
……
不过是十八九岁男孩子普普通通的、甚至叶修也正在经历的的大学生活。
但苏沐秋似乎又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
他写，我要去苏黎世，去看苏黎世大教堂。
字迹力透纸背。
——是如玉琇莹的虔诚与骄傲，也是如玉琇莹的热爱和荣耀。
可在方正汉字里，叶修看到的却分明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
甚至他闭上眼就可以想像出这少年的模样。
有着俊秀的轮廓，眼中明暗交杂，一笑生花。
太真实又太深情。
可叶修确信自己没有一个叫苏沐秋的朋友。
书稿的最后看起来也是日记的最后。
苏沐秋写，他忘记了我。所以我写给他的十四行诗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写，今年是公元2015年8月17日，距离他忘记我已经过去了五年零二十七天，距离我们在一起已经过去了七年二百七十二天，距离我们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八年三百零六天。
他写，我就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他写，杭州还是这么美，可我看不到了。
他写，如果有一天，你能想起我，肯定也知道我在哪里。
最后的最后，苏沐秋写下了这个忘记了他的人的名字。
——叶修。
你一定要想起我。
苏沐秋这样写。
可叶修确信自己没有一个名叫苏沐秋的朋友。
他拿着书稿，沉默着。
很久很久他才回过神，杭州的夕照璀璨耀眼，碎金般的阳光照在叶修身上，流云镶着漂亮的边。
雷峰夕照，南屏晚钟。
一整天的光阴，一整天的寸金。
他看了他一整天。
是叶修看了苏沐秋一整天，还是苏沐秋看了叶修一整天，又谁知道呢。
是文字吗？
叶修看到的分明是个温润如玉的少年。
有着俊秀的轮廓，眼中明暗交杂，一笑生花。
被重要的朋友忘记了，委屈难过的少年。
那样沉重的悲伤层层翻涌，可叶修不知道那样沉重的悲伤从何而来，又该如何安放。
他想，苏沐秋，阅读别人的人生可是一点也不有趣啊。
他好看得过分的手垂下，零零散散的书稿撒了一地。
他明明站在阳光里，脸却朝着黑夜，孤单快要从背影里溢出来。
苏黎世——如果你在这里，我就来找你。
可是，你真的在苏黎世吗，我要是去了苏黎世，能找到你吗？
叶修想，可能不能吧。
所以，就让我晚一些再去。
让我对苏沐秋，再知道得多一点。
4
研究生毕业后本来可以找到更高薪的工作的叶修却选择了一份清闲且静谧的工作，在空闲时间里把自己缩在旧公寓，寻找和苏沐秋有关的一切。
他早就在大学的档案室里找到了苏沐秋的档案。
只是那份档案写着苏沐秋和他是同一级的学生，甚至写着苏沐秋住的是他所在的寝室。
可是叶修确信自己没有一个名叫苏沐秋的朋友。
所以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读苏沐秋的文字，试图对苏沐秋本身做出推断。
可叶修从第一次见到那些书稿的时候，就已经读懂了这个人，读懂了他的悲戚和欢喜。
太真实又太深情。
太多遍的重复只会让人想起一些被遗忘的。
无论是人还是事。
——他迟早是要去一趟苏黎世的。
5
在叶修27岁那一年，他辞掉工作，去了苏黎世。
临走前苏沐橙问他原因。
她说，你真的相信苏沐秋吗？
叶修看着她，目光如炬。
他说，为什么不？
苏沐橙无法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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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群树像表示大地的愿望似的，踮起脚来向天空窥望。——泰戈尔《园丁集》
②：睡仙坐在船里，带着满载着梦的篮子。——泰戈尔《新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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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1重修。
